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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也不回厂里,带着从姚斌那里要来的东西,一路开车回家了。求岳看看路上春草新绿,远看碧色青青,近看疏疏密密,心想春天是越来越近,时间不等人。张嘉译到底在干屁啊,老子腐也帮你反了,萌也跟你卖了,答应了的事情不履行这尼玛形同骗婚。又想露生真是不容易,本来就是宅斗弱势群体,还硬着头皮在家里宅斗,除了能给他撑撑腰,其实半点忙也帮不上他,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脸说爱。

他这人心里藏不住事,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点丢人的伤感。露生见周裕一起回来,心中有些惴惴,只是看求岳那张傻脸,又觉得好笑。忍着笑倒了一杯茶:“今天厂里清闲?这早晚就回来了。”

求岳看看窗外,见家里井井有条,知道露生中午应该还算顺利,心里稍稍痛快。丁老大已经带着翠儿从镇上回来,看着锁匠在小门上换锁,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就太阳,手里捧着活计,很欣欣向荣的景象。不由得顺手摸摸露生的头:“可以的,半天没回来,这像个家了。”

露生瞥一眼窗外,灵巧地躲开他的手:“家里使唤的人少,我就废了原先站规矩的老例。门口屋里站着几个人,怪难受的,让她们自己做活儿,有事再叫也是一样。”

求岳再粗糙的人也知道他担心什么,人言可畏四个字,金总算是领教了,他椅子上坐下来,托个脑袋:“我说要是周裕进来找你,你关门不关门?”

露生不答他,娇嗔地瞪他一眼,站在窗口跟他招手:“有个好玩东西给你。”说着把一个笼子从窗子外摘进来,笑着往里头塞一个花生。

——黄澄澄,毛茸茸,原来是个大松鼠。

刚挂在窗户外头,丫头们都偷偷往笼子里塞东西,谁塞它都吃,脸都鼓成包了。这会众人见白小爷玩它,都笑着往窗户里探头,翠儿大声道:“没规矩!爷们玩个松鼠,你也探头探脑?”

露生笑道:“待会再挂出去你们玩。”

求岳也乐了:“哪儿来的?”

“前日你救的那个钟小四,他抓来的,笼子也是他自己做的。”露生逗着松鼠,看它爬来爬去地啃花生,“说来好笑得很,这些工人怎么把功劳都算在我头上了。”

钟小四逃到大门外,又被丁壮壮揪住了,问了半天,说话也不利索,满脸害羞地说“谢谢白总管救我。”

露生当时惊讶道:“救你的是我们少爷,你认错了。”

钟小四摇摇头:“他们说是你救的。”

露生叫翠儿拿一碟点心给他,钟小四死命摇头,翠儿伶俐地拿油纸一包:“穷小子,拿着吧!回去分给你那没见识的兄弟,认清是谁救的人!七个人十四个眼睛,都瞎了!”

这里露生笑道:“虽然恩人没认清楚,这些做工的倒也懂得知恩图报,别的礼物还不稀罕,这个东西真有趣!”又说:“下次你别那么冒撞,想起那天我还害怕,万一他是个有病的,喷那一脸可怎么好?”

大松鼠在笼子里卖萌,爬上爬下地讨东西吃,也不怕人,仿佛通灵性的样子。露生又掐一个花瓣逗它,松鼠不爱这个,把屁股撅起来,尾巴盖着脸。

求岳见他玩得高兴,也凑在旁边吹松鼠的毛,心里又有点唏嘘,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。

句容麻雀大的地方,倒是五脏俱全,形势复杂得很,露生的话里听起来,比他想象得还复杂。

这些工人来路是复杂,那天他见姚斌回来,路上就问了周裕:“厂子里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?”

周裕想了一会儿,边开车边道:“哪年没有事?您问好事坏事?”

求岳单刀直入地问:“这里的工人是不是闹过事。”

周裕几乎一凛。

句容不但闹过事,而且事情闹得很大,27春天开始,这里的工人已经形成了工会组织,开展长达四个月的罢工运动。其实如果金求岳历史好一点,他会知道罢工不是句容一地的行为,全世界都在大罢工,26年英国大罢工,国内省港大罢工,27年上海工人起义,比起这些留名青史的罢工运动,句容的罢工简直是过家家——人少,组织也很无序,谈判起来也是瞎要价,其实说到底这些工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罢工的理由,求岳相信,是姚斌和金孝麟对他们压榨得太残酷了。

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。很尴尬的,自己现在扮演的是压迫的那一方。

周裕道:“这件事是您亲自解决的,太爷说您办得很漂亮。”

比姚金二人更残酷的是金少爷本人,他在这场运动中选择袖手旁观,用谈判拖延。很快地,27年夏天,孙传芳带兵打到句容,这场仗打了整整一个月,史称龙潭战役,当时句容的富商土豪们,没有一家不受骚扰,用当时的记录来说,“千万成群,势如彪虎,一时飞入乡村,靡不填房塞屋,凡人家之金融,衣服攫取一空”。

金少爷随分从时地接纳了这队乱军,摆出妥协的姿态。

句容的罢工,没有死在资本家手里,而是死在孙传芳的铁蹄之下。当时被枪杀的工人达数十人之众,而金少爷圆滑地调转枪口,立刻回南京向政府军投诚,表示自己一介商人,忧心忡忡。

孙传芳打了一个月,扑街了,金少爷全程划水,借刀杀人地完成了对罢工的镇压。

对一个扑街的军阀,他不必负担任何后续责任,还得到了政府的怜爱和补偿。

金忠明当然很满意,简直要为他孙子鼓鼓掌。但工人们不会跟死人记仇,这笔账当然记在金少爷头上。

可以这样说,对留下来的工人而言,金家和他们不共戴天之仇。即便金总那天救了钟小四,他们也要强行把这个善举记在相对清白无辜的白总管头上。

他问周裕:“那天被打的几个人,是不是在这里干了很多年?”

周裕笑笑:“穷泥腿子!闹又能怎么样?还不是得留下来干活儿?想去上海苏州?只怕路费都攒不够呢,在这里好歹有口饭吃!”

答案有了,这些被打的工人,就是罢工运动的幸存者。

求岳知道他们是真的恨自己。

这些事情,他没法讲给露生听,因为金少爷毕竟是露生心里的白月光,在黛玉兽心里,金少爷再怎么薄情,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,怎么会做这么残酷的事呢?自己一个灵魂□□丝说金少爷的坏话,只会显得又low又没有说服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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