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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孔祥熙在南京坐等了十日,福建那头不见回音, 只见电报急催军费到位。秘书一趟一趟地过来报告:“二路军二十五日抵屏南、五路军二十二日抵邵武、四路军正攻打建瓯, 预计十日内可以攻克。委座命南京方面迅速筹备军资, 一月份要展开会战。”

孔部长被这些犄角旮旯的地名搅得脑壳痛, 再听到“军资”两个字, 简直像一根钢针往脑门里钉, 扶着头道:“开拔前的时候, 我已经筹了二百万,怎么又要筹?”

你们到底是在打枪子儿还是在打银洋?!孔部长心道整个福州也没有二百万人吧?就是真拿银洋屠城,一个脑袋一个洋,那也够了啊?!

秘书低着头,不关我事的表情:“委座只说不得延误,没有说为什么。”

孔部长不甘心地又问:“那逃税案的事情, 委座没有说什么?”

“委座不理会……”秘书吞吞吐吐, “可能是飞机劳累, 没有心思管这些事。”她觑着孔祥熙的脸色, 小心地说:“孔部, 委座一月份也会抵达建瓯,届时如果我们后勤不力……”

不利你妈了个北, 你是用银洋垫脚走路?

孔祥熙不胜其烦, 简直想破口大骂, 但他是孔圣人的后代,家传的涵养,君子非礼不言, 忍耐又忍耐,努力和蔼道: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
秘书站着不动,片刻,娇怯地说:“孔部长,您嘴巴起皮了,需要我重新泡茶吗?”

孔祥熙:“……”

秘书含羞道:“我过一会儿送上来。”

孔祥熙对她的娇媚一点儿消受的心情都没有,反而有种被怜悯的心酸,附带一种“这妮子脑子不好”的蛋疼。他挥挥手:“不必了,关上门,让我静一静。”

门关了,他颓然坐在书案前,对着光可鉴人的油木书桌,摸嘴上翘起来的干皮。而他眼前的问题也如同唇上的皮蜕,牵之而痛、留之而秽。

宋子文卸任的时候,就和孔祥熙聚过一次家宴,宴后这位小舅子扶着眼镜道:“旁人都说我下你上,是此起彼伏、敬贺你高升,可你我一家人,我跟你实话实说,这个位置不是好坐的——内务府总管,受各宫娘娘的气不说,还要担雷霆龙威,他是想到哪里是哪里,半点亏都吃不得!”

孔祥熙拉他道:“一家人,别这样说。”

宋子文估计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,无处吐槽,被拉也不放弃:“我说的不是实话?要不是看在小妹的份上,我会捱到现在才辞职?”

孔祥熙一副笑脸:“这话也只有说给我听,换别人听,还以为你是妒忌我、说酸话呢。”

宋小舅含着雪茄,也不愤怒了,光剩掏空了的表情,活像被凌|辱了好几年终于逃离魔窟。摘下雪茄,和缓了语气:“我们几家人里,数我大姐做事最雷厉风行,中正当着她的面也极少动怒,所以当初他问我谁可接任,我说唯有你能担此重任。你是圣人之后,比我豁达,再有我大姐扶持,想来不会太过困窘。”说着,小舅子真诚地握姐夫的手:“但愿你在这个位子上能稳坐长久。”

孔祥熙当时就觉得他在快乐地甩锅,背上现弄出一层白毛汗。

宋子文没有夸张,国民政府的财政已经是病入膏肓,关税不够自主,统税税负不均,盐税一增再增、增到明末饥荒时候的笑话都重新流行起来了,穷人们笑道:吃不起盐,把个咸鱼挂在房梁上,一家人看着咸鱼下饭,儿子多看两眼,老子望头便打,边打边骂:“败家东西,看那么多眼,咸死你?”

——民不聊生,以至于如此,坐在财政部长这个位子上,几乎如坐针毡。

更艰难的是有所谓外费不如内耗,一个国家经历了十几年的战乱,好不容易能够统一起来,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,他的妹夫却是没有霸王的能耐还要干霸王的事业,今天打共|产|党、明天打十九路军,整天搞事搞事,孔祥熙简直怀疑他有家暴倾向,等打完了国内所有政党,是不是就该打蒋经国了?

落到财政部这里,就是一年到头的“筹军费、筹军费、筹筹筹军军军费费费”,财政部还能怎么办?还想怎么办?借款、借款、借借借款款款,跟国内借、跟国外借、跟财阀借、跟百姓借!公债、私债、内债、外债!

孔部长若穿越八十年,将看到他和小舅子宋子文光荣地名留青史,而他们在中华民国经济史上将各占一单元,单元的名字叫“宋子文任内的公债情况”、“孔祥熙任内的公债情况”。

靠债留名青史,可能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这是什么狗日的财政部长,改名叫借债部长好吗?

崩溃。

面对这样的烂摊子,孔部长想说毋论是耶鲁毕业的高材生,就是把整个华尔街搬过来,想必也没有什么回天之力。但人在位子上,不能不做事,更何况别看贼挨打,贼也总是有肉吃。宋子文担任财政部长的那两年,收缴了交通银行,他在任的这两年又怎能落后?

——还有一个中国银行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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